近年来,随着平台经济的出现,新的技术创造了很多就业岗位,产生了大量数字就业。数字经济对就业的作用,以及新技术对传统就业机会的挑战引发热议。笔者认为,从技术进步是替代就业还是创造就业的角度而言,由于服务业就业岗位很难被编码的特点,技术进步会加速就业服务化。我们的公共政策以及个人都需要适应这个趋势。
数字就业的趋势与特点
数字经济发展创造的就业可分为以下几类。一类是服务业为制造业,甚至农业赋能的案例,比如笔者在昆山调研的“我的打工网”,利用大数据技术进行制造业供求匹配,实际上就是在赋能制造业。
(资料图片)
另一类是产生很多灵活就业,比如淘宝、字节上直播带货的人。同时还创造了生产型服务业,以前我国经济水平较低,生产型服务业主要由欧美发达国家的企业在做,但今天淘宝平台上,很多本土的生产型服务业企业,借助大数据,替代欧美发达国家的传统生产型服务业,做一些品牌运营和新产品开发等工作。
另外一类新的就业是生活服务业,通过服务业供求匹配,起到便利民生的作用。例如悦管家做家庭服务供求匹配,美团、饿了么、滴滴都与日常生活有关。其中也有灵活就业,比如服务员、家政员、外卖员、网约车司机都是灵活就业。
总结数字型就业新的趋势与特点,一是传统雇佣关系发生巨大的变化,区别于父辈特别重视的稳定就业,今天人们可以在不同职业间切换,一个人很可能同时是网约车司机,又是直播带货的人,有兼业的行为发生,而且灵活就业者没有明确固定的雇主。
二是职业的分化,有的被人工智能取代,有的与人工智能互补。原先劳动市场思考新技术对职业的影响,往往是按照职业的技能(或从业人员的教育水平)来划分,通常认为技术会大量取代低技能劳动者,对高技能劳动者影响较小。但这一轮技术对职业的影响,是按照职业是否可编码来划分,例如初级的咨询、会计、插画师这类工作,可以进行数据化和编码,那就很可能会被取代掉。而一些过去职业技能并不是很高,就业人员受教育程度为初中、高中的工作岗位,现在反而因为不能被编码而不能被取代,例如数字经济平台上的大量灵活就业岗位。
三是就业服务化,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提升,服务业占比会逐渐提高,这与人的需求提升有关,也与国家的比较优势有关。越发达的国家,制造业就越容易往别的国家迁移,其经济结构中,生产型服务业会越来越多,同时,生活服务业要满足本国居民消费服务业的需求,因此形成就业服务化。这轮技术进步加速了服务化。从技术进步是替代就业还是创造就业的角度而言,按照职业是不是可编码划分,相对而言,制造业就业岗位比较容易被编码,而个性化的服务业就业岗位则更难被编码,因此技术进步会加速就业服务化。
四是就业空间分布的变化。原先制造业大量布局在二三线中小城市,大城市更多是服务业。就业的服务化在空间上会有体现,人们离开中小城市制造业岗位,更多到大城市从事服务业,比如做网约车司机、快递小哥等。一段时间以来,社会各界对这个现象不够理解,认为这种现象是因为服务业就业岗位抢占了制造业就业岗位,笔者认为,原因在于同样面临技术进步,相对来讲,制造业就业岗位更容易被取代,而更多的服务业就业岗位被创造。
数字就业仍然在大量向中心城市集中
很多人认为,互联网就业会让世界扁平化,比如做直播,可以在农村做直播,也可以在小城市做直播,可以在鹤岗对着镜头唱二人转,似乎空间变得不重要,这是扁平化和“去中心化”。但实际上,大量数字就业与线下场景是互补的,互补的特点大于扁平化和“去中心化”的趋势,就业仍然在大量向中心城市集中。
去年秋天,我们利用字节大数据做分析。大家都知道,字节的经济活动主要有两种,第一种就是视频,第二种就是直播,直播其中一部分是带货。这两种经济活动,看起来最能够线上化,似乎摆脱了线下实体空间。但我们的研究结果显示,互联网并没有让人口分散,让流量分散,而是加速集中。
我们根据大数据,得到了一个“城市酷想家不等式”,其中有4个指标。第一个指标是流量集中度,比如视频数量在不同城市间算一个集中度,直播带货同理。第二个指标是MCN账号(有机构运营的账号)集聚度。第三个非MCN账号集聚度,非公司打理。第四个是人口集聚度。得到的结论是,流量集中度>MCN账号集中度>非MCN账号集聚度>人口集聚度,也就是说,视频和直播这两种线上活动,比人口集中度更高,更向大城市集中。
今天数字就业时代,需要我们进行观念更迭和治理改善,技术进步取代就业的情况,更多发生在制造业,而与服务业互补。
从人口角度来讲,服务业就业岗位大量集中在城市。我的研究发现,一个农村居民进城工作,给定年龄,越早进城,就越有更高概率进入服务业工作,收入更高。当前城市很多发展政策,不利于给流动人口提供在城市安居乐业、积累服务业生活经验的机会,这是今天面临的巨大挑战。
很多人觉得,灵活就业与传统就业岗位相比较而言,缺乏稳定性。但笔者认为,不稳定性本身就是灵活就业的特点。我们对灵活就业岗位的负面印象,有些不是就业岗位本身的缺点,而是其他问题所带来的。比如,由于城市政策不利于外来流动人口在城市安居乐业,无法持续在服务业岗位上积累经验,很多外卖小哥觉得做半年、一年就要走,从来没有想过稳定就业,这不是职业的问题,而是城市公共政策的结果。
至于“不稳定”,在新的技术条件之下,不同职业之间的切换,以及兼业的行为,单看一个工作是不稳定,但不同职业之间灵活切换,比如今天做网约车司机,明天做直播带货,恰恰是一种就业者的“自我保险机制”。面对失业风险,灵活就业也成了风险化解机制,是其他职业不稳定的避风港。现在我们对于灵活就业负面的东西强调太多,其实灵活就业本身提供了多样的生活可能性,可以为持续就业提供可能的渠道。
观念上讲,如何在流动当中实现灵活就业的可持续性,是要在经济现代化和技术创新的影响下去思考的。在未来,可能就业流动性和灵活性是长期存在的现象。也就是说,由于技术进步、产业结构快速调整,今天很难在一个地方工作一辈子,也很难在一个岗位、行业工作一辈子,很有可能要面对不断换工作的新现实。
经济和人口持续向大城市集中会成为长期的趋势,人们会问,人口向大城市集中,还有就业机会吗?这个不需要担心,因为恰恰是大城市存在大量服务业就业岗位;在常态之下,大城市失业率更低,尤其是流动人口失业率更低。而疫情等非常态情况下,大城市出现一些外来人口找不到工作,恰恰说明,中国经济已经高度服务化,一旦疫情冲击到服务业,大城市就业就会受到巨大的冲击。从经济恢复角度来看,大城市韧性更强,它受到冲击恢复起来很快。我们用平台经济数据做过的研究也发现,哪怕同一个城市,其高密度地区的经济复苏也比低密度地区更快。
数字就业如何实现可持续
笔者从政府、社会、个人几个角度,提出几点供读者思考。第一,政府可以更多购买企业服务。经济复苏期,或可考虑让失业保险金发挥作用,变成对企业雇佣员工(特别是青年员工)的补贴,让员工能够稳定就业岗位和收入,使其不脱离劳动力市场,并且在就业过程中积累经验,相对来讲能缓解失业的冲击。对于一些新的业态,新的行业,新的职业,要形成包容性发展的环境。
第二,要通过外来人口在本地市民化,加快就业和居住稳定性的提升。能够让一些外来人口通过积累城市生活经验,来增加就业的可持续性,这对服务业的发展尤其重要。
第三,现在已经有一些专门针对灵活就业岗位的社会保险机制,我个人认为,鉴于灵活就业的特性,在考虑社会保险机制的同时,要增强个人的选择性,尊重员工是否缴纳的意愿。如果社会保险缴纳和享用必须要以固定雇主为前提,可能反而会破坏灵活就业的灵活性和不同岗位间无缝切换的机制。
第四,数字平台如何助力可持续就业?从社会责任角度来讲,一些大的互联网公司、大厂,可以为青年就业提供场景和机会,包括职业早期的支持计划,以及新业态、新技术的引领,比如ChatGPT的应用,接下来需要做技术上的培训和普及。平台企业也可以推出公益性基金,在职业风险冲击特别突然的时候,提供对高风险人群的急救,例如在疫情期间对于小商户的救助。
个人方面,我想讲三点。首先,积累社会生活经验非常重要。与制造业相比,服务业更需要在一个城市有长期的生活积累经验。制造业经过一定的培训,就能直接在流水线上工作,并且员工可以在不同地区间无缝切换。但服务业需要面对很多本地化的需求,到广东需要面对讲广东话的人,到上海需要面对讲上海话的人。你需要在这个地方工作,与这个城市同呼吸共命运,积累你与别人之间打交道的能力,甚至包括方言的能力。
其次,培养社会交往技能非常重要。服务业工作岗位当中,所有信息传递和服务质量,都取决于与人打交道的能力,其中语言表达能力尤其重要。而这些是我们现有教育中非常不重视的,而现有教育中强调对于知识点的掌握,恰恰在人工智能时代越来越不重要了。
第三,如果在服务岗位中工作,比如开个小店,未来要更重视线下体验感和互动性。线下要更加个性化,要知识密集化,互动性更强,使得活动不能够被线上所取代,这时候,流量给你带来更加高的附加值。
(上海交通大学中国发展研究院)
(文章来源:21世纪经济报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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